Jan 31

杂谈一则:砚墨纸笔

Lrdcq , 2021/01/31 02:17 , 雜談 , 閱讀(1929) , Via 本站原創
自视程序员中壮士书生,然而审视案台之间,程序员的桌面总归是与文人墨客不同。

程序员的桌面不会总是一壶煮茶对酒当歌,一觞一咏一朝共语小窗前,枸杞茉莉花也不过是保温杯的伴侣,高糖配上咖啡因才是居家必备救心丸,一口下去般醍醐灌顶妙语连珠指尖生。程序员的桌边也没有文竹拂霜根苔色含羞隐,窗寒西岭孤城万山仞门泊东吴一船春色尽,除去工位间绿萝阴长,也就窗口多肉溢满园一抹油绿如蓝哑然青青青江平。自然,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必然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案头,程序员不会凭君轻点染落笔把身藏惹得全身闻墨香,而是笔记本pad工作站一把梭哈走天下。

等等,严谨的描述,我的桌面上确实没有砚墨纸,铁砚香墨自然不说,大辩若讷的A4纸自然不能和文房四宝中宣纸刚柔并济同台竞技,唯独笔,我虽不敢说有对客挥毫之势,一箩称心如意的笔还是值得炫耀一把。

(随笔文字撰写比较零散随意,阅读时间约5分钟,可快速跳转到最后一段看我的结论)

称心豪笔

梳理起来,程序员的笔筒中的花样还真是惊人。特别是我笔筒中一大把黑色,红色,蓝色墨水的中性笔,参差不齐的墨水线一边倒的在笔筒中鱼尾雁行——嘛毕竟中性笔是实际最常用的笔,配上案台手边已和桌面融为一体的一大叠草稿纸,中性笔才是工作生活落笔之处的攻坚力量。

另一头,一支不知道猴年马月留下2B木质铅笔,手削得花花搭搭的笔尖已磨成了平面,偶尔斜切在纸面划过的一边已经不成笔的样子了。确实这个时代木质铅笔也就起底稿时擦擦阴影与光线,我也不是玩素描彩铅的专业人士,拿起铅笔寻求的除了石墨特有的笔触感,也许更多的是怀旧的创作灵感?

还有两把看起来size可成为“豪”的红胖子与红瘦子,松鼠毛,实木笔杆,吸水性满满的——you get,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彩毛笔笔刷两件套嘛。不过水粉水彩两件套对我来说还真是没用,毕竟我手上一张可以用来作画的上好棉浆纸都没有,何德何能用这么好的红胖子去寻求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质感,水彩用笔触,干湿度,侵染度并且加以时间的层叠才能描绘出的那种通透感与真实感,那种大手笔的作画,咱们也就能在笔尖上寻求一点趋同了。

最后剩下了一支笔,这家伙虽然插在笔筒里,我也称它为笔,但是在它面前,前面的都是弟弟——这是我的数位笔。精度不高,1024压感,笔尖触差,用了五六年几乎年年都在换新的品牌鼻尖,虽然明显是板子不行。不过就这玩意儿,配上程序员最喜欢的一梭哈,高性能工作站,或者就一台15寸的mac pro,steam上购买的openCanvas的数字笔触与薰染,盗版Photoshop曲线拉一拉,观感上不逊于手绘的数字创作似乎可以实现能想到的任何创作形式——线条的密度与纹理映射空间深度法线与线性光照中性笔线描,自由随意信手拈来的铅笔画,写真写意对立统一的水彩画,还有任何我的桌面上看不到的创作形式,似乎这支数位笔,可以包揽这一切了。

马良神笔

数位笔似乎就是我们程序员一直在追求的那支马良的神笔。它是绝对全能的可以实现你能想到的任何作画形式,不受纸张限制,不受耗材限制。它是绝对低成本的——一套软件一个数位板,对于程序员来说数码作画的成本根本就是边际成本,墨水不用买了,纸张不用采购了,甚至连笔,也收敛到了这一支而已。它是可以快速并质量稳定的复制——任意copy版本和原作是毫无区别的——相同的作画尺寸,相同层次信息,甚至无需关心就可以把作画时的exif永久储存下来。

就像马良的神笔,数位笔画出来的东西简单而言——就像真的一样。如今的创作业界,无论是游戏原画,演讲插图,漫画,动画,小说插画,似乎大家都钟爱着咱们的神笔,甚至我们可以从任意一副作画中判断出它是不是出自这位神之手。

嗯?描述到此为止奇怪了起来,确实有不止一两个人,而是大量对数码作画与传统作画熟悉的业内人士,都有描述过他们可以一眼就分辨出一副画作是否是来自神笔的数码作画,并且委婉的表示真实作画中的有些东西,是数码作画永远追赶不到的理想乡与意难平。

到这里戛然为止,神话开始瓦解。为什么他们能看出一副画是否出自马良之手啊?说好的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给百花齐放的创作者呢?是神的力量不够了,还是我们作为人,并不能达到神的境界。曾经,我就这个问题,询问过尝试用数位板描绘出典型的水彩浸染感的作画的群友,虽然他后来放弃了,他给我的建议是“用数位笔描绘出水彩那样浸染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水彩的浸染除了颜色本身之外,纸张的毛细作用带来的纤维纹理,侵湿润后不平整带来的自然层次感,并且在物理世界中以上细节信息无限趋近于无限惊艳感”,结论上,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数位笔重现出来,数位笔能重现出来的,永远是目前这些相貌平平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电子感的落点与笔触。它成不了真正的神笔马良,只会造就一个不完美的神笔,与一位笨拙的马良。

笨拙的马良

不过在我身边,确实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然也有一千个手持神笔的马良,奋笔疾书,创作与创造。但是自省自身,我手持着数位笔但是真的是在创作么?还是说我其实和身边的笨拙的马良一样,手持尚方宝剑却深陷自负的泥潭郁郁不可终日。

身边有一些笨拙的马良,自恃神笔在手,转头便抛弃了笔筒里铅笔毛笔一众能为他如虎添翼的手段,直到投入大量精力却无法重现一个用铅笔随手一涂就可以得到的笔触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神笔的奴隶。

笨拙的马良,打开再优秀的作画工具,也只会用标准化并有限的笔触与工具戴着镣铐舞蹈,美其名曰作画流程标准化产出品质一致化,却已然忘记自己是在创作,而不是一个制造名为作画的工业产品的流水线机器而已。

笨拙的马良,许久不接触水彩的细腻感,油画的厚重感,国画的写意,后现代艺术的人文气质,却以为数位笔创造的数码画幅俨然是自己艺术世界的全部。甚至旁人提起源于纸张笔触的字眼,讨论一点通过水来产生的特殊作画形式的细腻,感叹一下植物颜料在画布上散发的独特芳香,笨拙的马良不屑之,“这些和我们的画有什么关系呢,已经已经画完成了我们想要的图像了呀”。或者其实他早已忘记,那才些是作为作画着门艺术从过去到未来真正的形式,或者说虽然叫做“作画”,但是艺术的形式从来不拘泥于其名字本身,一个全方位有立体感,并随着时代的发展愈发百花齐放的艺术形式,才能创作出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才能穿越过去与未来,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而那个时代的其他量产品,运气好的话,是引导世人拜见释迦牟尼路上璀璨却令人叹息的七宝石,更多的,已经不记得了。七宝引导世人获得救赎,而没有谁能救赎七宝自己。

富笔方逸

确实不拘泥于神笔,它只是我们一时之选,纵观业界大佬,他们手里的笔显然不止一支。日本原画大佬吉成钢,人称人肉3D打印机,其无论铅笔原画,数码原画,3D场景组合,后期渲染特效,作画流程任何一门手艺与工具他都能信手拈来操翰成章,进而形成了钢哥自己的创作风格而不是流水线式赛璐珞上色图,他的作品在不景气的动画业界中风格鲜明独树一帜,进而在国际上崭露头角。乌合麒麟这两年的时政CG艺术令人印象深刻,他聚焦于影像内容创作的同时,他手里创作的工具则是不拘一表,从ps作画3D渲染到数位笔作画到手绘作画油画水彩甚至拼接成超级写实主义画作,按大佬的说法“甚至如果时间充裕,做几套衣服找几个演员打上光去表演一下拍出来再进三维软件做成镜头我认为都可以”,表现手段工具的丰富与不设限更有助于内容信息与情感本身的表达。至于老一辈艺术家,如抽象作画的灵魂导师瓦西里康丁斯基,他基于油画/水彩/模型雕塑反差塑造的点线面的象征主义解构,突出的是内在创作力量,给人以一种精神产品而不是外部景象或手工技巧的产品。

说到底,在文艺创作的路径上,笔墨纸砚这种艺术表现的基础形式根本不重要,我们向来为艺术家们挂的title形如“新印象主义艺术家”“山水画家”“政治漫画家”,而很少提“水墨画家”“数字作画艺术家”这样的称谓,毕竟对于创作者来说,最差的情况笔够用就行,资源充裕的情况下当然形式愈丰富多多益善。

所以在我看来,我桌面上笔筒中的这一摞笔,无论是许久门可罗雀的木铅红胖子,还是参差采之的中性笔,还是咱们的神笔数位笔,他们在我的笔筒里缺一不可,在我的人文创作中也层见迭出,不限定于任一工具形式,随时间,空间,成本,目标随心所欲的进行创作。我喜欢中性笔的手到擒来,喜欢笔刷的技艺与质感,喜欢数位笔低本高效,但是全力追求其中之一确实舍本逐末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笔还是越多越好。

相信的心即是你的神笔

回顾上面讨论的种种因素,说到底,笔筒里那些已经不合时宜的笔难以割舍并更希望愈加丰富的理由,也是称为文艺创作者的理由,无外有三:神笔不神,它做不到和无法描绘的事情与边界难舍难分;神话愚人,陷于神笔的人会堕入笨拙与愚昧害怕无法走出舒适圈;创作者精神,希望尽可能的输出随心所欲而完美的产品,笔不应该成为我们创作过程中的约束。

那我们的神笔是不是找错了,我们追求的神笔这件事是正确的么?我们要的神笔真的是一支笔么?或者我想问的是,我们之所以追求神笔,是害怕什么么?害怕过于丰富的艺术形式自己一个人吃不消,预期风险完全不受控?害怕每周逛文具店补充笔墨纸砚与在纸上重绘试错的成本阻碍创作本身?害怕自己一笔筒一大箩筐的笔,成为自己的负担么?

相信自己吧。作为创作者,本来就应能稳稳的亲自用手掌握好各式各样的笔杆,笔触,纸面,水墨,或者还是那杆数位笔;笔永远不应该是创作者还需要担心的一环,相信自己永远能把控好自己作画的双手,拿好笔,把大脑聚焦在创作本身上。

相信自己的笔吧。木铅也好红胖子也好,能落到咱们的笔筒里的笔,已经经历过足够的上千次擦写与绘制的考验,并且也相信,在数位笔之外,他们都有更适合他们的创作场景。每当提起每一支笔时,相信自己的笔一定会给自己最好的支持,用其最佳的状态,辅佐即将出生的大作震古铄今彪炳千古。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相信的心即是你的神笔。

我是这么想的。因此我大概今后也不会抛弃笔筒里那些看起来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笔了吧,虽说确实偷懒用数位笔的情景确实越来越多,但是保持一颗正确审视自己的心,桌面上的笔筒时刻提醒着自己,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我的创作,务必提起正确的笔,相信自己与笔的默契与羁绊,下笔,描绘所期望的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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